张光斗的江河情怀


 从黄河的龙羊峡、拉西瓦,到长江的葛洲坝、三峡,从雅砻江的二滩到红水河的龙滩,祖国大地从南到北各大水电站的坝址,几乎都留下了张光斗的足迹。年轮显示着树木的年龄,而张光斗的人生是以一座座水坝为年轮的。

    中华民族的发展史,正浓墨重彩写下这样的时刻:今年6月1日零时,三峡工程成功下闸蓄水;6月16日,长江三峡双线五级船闸完成试通航,“川江难,难于上青天”的历史已成为过去,天堑变通途,川江河段将全面实现昼夜通航。从此,万吨船队可直达西部腹地。

    梦圆时节,以两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张光斗为代表的科学家和技术专家们,别有一种情怀在心头。

    ■三峡工程的见证人

    随着国民经济的迅速发展,我国水资源紧缺的矛盾越来越严重,洪涝灾害也在增加。张光斗院士曾为此到处奔走呼吁。

    长江三峡水利枢纽是治理和开发长江的关键性骨干工程,是举世瞩目的跨世纪工程。张光斗对三峡工程情有独钟,他是60多年来三峡工程规划、设计、研究、论证、争论,直至开工建设的全过程的见证人和主要技术把关者,为此倾注了满腔热情和艰辛的努力。三峡工程开工时,他已是八十余岁的高龄。但他每年必来三峡工地,每至工地,必到施工现场。考虑先生年事已高,大家总是力图劝阻他到一些高空和可能发生危险的地点。但是,这些劝阻总是无效。他的一句口头禅是:“工人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1997年年底三峡工程大江截流胜利完成后,三峡总公司曾邀请一批当年参加美国垦务局三峡工程设计的工程师重访三峡,这批年逾古稀的老工程师们面对浩大的工程建设现场,均感慨不已。美籍华人徐修惠先生深情回忆了三峡的往事。他说,当年是张光斗先生以三峡工程鼓励他,他才选读水利工程专业,并参加了三峡的合作设计。

    1999年国务院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成立三峡枢纽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张光斗任副组长,每年两次到工地检查工程质量。这位面容慈祥的耄耋老者,常常头戴颇为醒目的乳白色塑料安全帽,身着似乎不合时尚的略微褪色的蓝色中山服,脚登膝盖高的黑色胶靴,迈着稳健的脚步,奔波在喧闹的施工现场,与施工者进行坦率的交谈;在工地常常还爬脚手架、下基坑,仔细地检查着混凝土浇筑和金属结构的安装质量。2000年末,张光斗为考察导流底孔的表面平整度是否满足设计要求,硬是从基坑顺脚手架爬到底孔位置,眼睛看不清,就用手去摸孔壁。他说:“我爬到56(米)高程,实在是爬不动了,要不然……”后来张老在质量检验总结会上极力坚持修补导流底孔,确保工程质量。三峡总公司总经理、原电力部副部长陆佑楣被张老的精神感动得当场掉了泪。

    从20世纪40年代起,张光斗就与三峡工程结缘,60年来与之休戚与共。张光斗说,现在三峡工程能够蓄水135米,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令人感到非常自豪、非常高兴。这表明,我国有能力建设世界最大的水利工程。他坦言,三峡工程蓄水到135米,各种效益还有限。待整个工程完成后,防洪、发电、通航将产生巨大效益———防洪效益可使长江荆江河段的防洪标准由十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发电方面,装机总容量达1820万千瓦,如果全部发挥效益,年均发电量847亿千瓦时,年可替代4000万吨原煤的火力发电;航运方面,以前川江发洪水时,水太急,枯水时,水太少,航运大受影响,三峡工程建成后,万吨级船队可直达重庆,单向年货运量可达5000万吨。

    ■足迹遍及祖国江河

    清华大学西南角那处幽静而普通的教师住宅区里,一个竹篱笆围成的小院便是张光斗院士的寓所。高大的槐树茏茏葱葱,空气中能嗅出牵牛花的香气。院中有两棵枝叶茂盛的枣树,夫人钱玫荫亲手栽种的两排整齐的玉簪花使小院绿意盎然。房子是简单的二层小楼,进入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悬挂的周恩来总理像和三峡工程、密云水库、葛洲坝水库的照片,屋里简陋的家具和摆设沉淀了厚厚的记忆。

    在卧室的一角,摆放着一台电脑。因手抖得厉害写字很吃力后,老人在85岁时就开始学习用电脑打字。当记者得知56万字的自传书稿《我的人生之路》是张老在放大镜的帮助下自己在计算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去时,心情真是难以形容。翻开自传,张光斗笃定科技报国、志在江河安澜的人生追求如叶脉般清晰可辨。

    张光斗出生在江苏省常熟县鹿苑镇一个贫寒家庭,父亲在福山镇海关任职员,母亲操持家务,兄弟四个,全家靠父亲的微薄薪金维持温饱。

    “母亲治家非常节省,每日粗茶淡饭。我总是穿哥哥的旧衣,能吃到一个鸡蛋就是过节了。”

    张光斗说:“我的童年梦想,就是看到中国强大起来,不再受人欺负,选择水利专业,是认为它可以为民造福。”1934年秋,他考取了清华大学水利专业留美公费生。在美获得两个硕士学位后,他又获得了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全额奖学金。这时,抗日战争爆发了,张光斗婉拒了导师的再三挽留,毅然回到了战乱中的祖国……

    张老后来虽一直在清华大学任教,但足迹遍及祖国大江大河、建设工地,他涉足过无数的江河、闯过无数的险滩;为了查勘到第一手资料,他时常像壁虎一样匍匐爬行于悬崖峭壁,有时甚至如野人般露宿荒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中国,没有哪一座重要的大坝遭遇重大技术难题时,没有得到过张老的指导;而直接聆听过张老指导、得以在工程建设中攻克难题的中国水利工程师,更是难以胜数,绝不仅限于张先生亲自培育的清华学子。念及张光斗对中国水利水电事业的卓越贡献,全国政协副主席、原中国工程院院长宋健称赞他为“当代李冰”。

    如果说过去的风雨历程充满坎坷,张光斗院士坦然走过来了,但老来丧子的哀痛却是那样刻骨铭心,难以释怀。1980年夏天,张光斗惟一的爱子因脑溢血病逝,年仅37岁。当时他正在葛洲坝工地审查设计方案,“当我从工地返回家中,看到6岁的孙女正站在灵床前哭泣,我心如刀绞。”可为了对工程设计负责,张光斗硬是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在追悼会结束后的两天时间里,含泪写出一份大坝工程审查意见书,分送水利部和设计单位。对张光斗来说,惟有加倍地工作,才能排遣心中的哀痛,才能告慰九泉下的亡灵。

    老人不幸丧子,女儿又在国外,只能与体弱多病的老伴相依为命。幸好,在清华大学党委和学校教育基金的支持下,清华园社区服务中心老龄互助服务社成立了后,工作人员特别关照两位老人的生活。

    ■淡泊名利好管闲事

    张光斗爱管“闲事”、常生“闲气”、好批评人的“毛病”是出了名的。看到学生宿舍的水龙头没关上,他会跑过去,边关水龙头边大声训斥:“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早晚一天会尝到没水喝的滋味。”在一些企业参观,管理者大讲生产线是从某某国家进口的,如何如何先进,他马上跟上一句:“在消化、吸收方面,你们做了些什么?”

    不熟悉的人可能对张光斗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舒服,可回过头来静心细想,老先生只是借机一吐心中块垒,是对事不对人的。而他关心的问题又何尝不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

    今年6月1日,年逾九十高龄的张光斗荣膺第四届“光华工程科技奖成就奖”,奖金100万元人民币。与前三届不同的是,成就奖是在原来奖项基础上首次设立的。为此,他成为第一个获得此项殊荣的工程科学家。此外,他还是“国家科技进步奖”、“国家教学成果奖”、“何梁何利奖”、“水利功勋奖”、“哈兹(Haas)国际奖”……的得主,但对荣誉,老人看得很淡。他最关心的是还能为祖国做多少工作,“我感到很是惭愧,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感到受之于人民多,为人民工作得少。”

    华夏文明靠水繁衍了几千年,也被水祸害了几千年。治水驯水,兴利祛害,富民强国也就构成了中华民族前赴后继的追求与梦想。滔滔江水扶闸攀涌,叠现着“高峡出平湖”的人间奇迹;巍巍大坝挺胸矗立,展示着“当惊世界殊”的盛世辉煌……

    ■张光斗小档案:

    张光斗,著名水利水电工程学家和工程教育学家,当代中国的“水利泰斗”。1912年5月出生于江苏常熟,1934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同年赴美深造。回国后,曾任清华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水工研究室主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三峡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副组长,黄河水利委员会、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技术顾问;当选过北京市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常委、九三学社中央委员。现为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名誉副主任、教授;系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墨西哥工程科学院国外院士。

    北京青年报 今年6月19日